1
丁酉年,雨量丰沛,西汉水大涨,水草空前丰茂。那伊人,在水之湄,在水之涘,在水中央,渺远飘忽,越发地难以靠近了。寻寻觅觅中,她越让人生发出无穷的想象来。
立秋之后,苇草继续疯长。风轻了云淡了,秋水长天,晚霞湖水波渐次安宁,荷花忽然全开了。巧娘娘,飞落在水边,目光水一般明艳。万事都备好了,所有的意境铺陈,都是用来承接,一场心事一个节日,怀揣千年,要在七月适时言说。
何处没有苇草白露?何处没有秋水伊人?只是,这条水,从诗经里流淌而来,幽远宛转的水中,蒹葭苍苍,绿草萋萋。这诗意汤汤的水,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水;这饱含深情的草,却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草。
雨,七天八夜,陪着女儿们过节。天下的女儿是水做的,西汉水畔的女儿更是水做的。水一样的禀赋和聪慧,这女儿,怕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子吧。
2
晴空若水。
一个女子的名字,让人有无限的想象。成为博友的八年时间里,觉得,她,空灵,曼妙,诗意,美好,并且有一双翅膀。有天空,并晴朗。
偶尔博客里和她对话,她开玩笑说,我是你的童子军粉丝。我回复,咱们互粉。网名都有若水二字,我所以称她,妹妹。
在小城,天空这么小,她又在哪里飞?不曾谋面,我常常习惯于用心灵感受她的存在。或是,在等一个阳光明媚的美好日子,在找一个特殊的意境吧!
见到她时,她目光如水,安静的眼眸能装得下世间无数的酸甜。乌发皓齿,大眼浓眉,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子。彼时,雨停了,水波潋滟,廊桥回环,水在脚下,水在身边。我在她身后,在她眼前,在她的旁侧,用目光追随护卫那负载着她的两只圆形的脚印。两个听话的轮子,滚动向前,它一圈一圈度量别人一步一步要走的路,然后用诗来呈现,语出惊人。我知道,因为她常常与这个世界保持了一些距离,大多的噪杂不会侵袭她,从而她更多地在和生命交流,更接近生命的本真状态,每一句诗都教我们低头思考我们的生命,和面前长长的路。
在七月,小城的女子,无论美丑,无论健康与疾病,都在乞巧。我们也一起去乞巧,如果,拥有了一双精美的鞋子,请巧娘娘赐予一双脚。如果有一双脚,请赐予一条长长的路。如果面前有长长的路要走,愿赐予我们,天空和翅膀。
3
立秋过后,小城微凉。
每一场雨落,荷花就瘦下去一些。落下一瓣,再一瓣。一朵花,总共有几瓣呢!
晚霞湖的荷花,总是在七月之前含苞,约好似的,在女儿节前后一一绽放,盛放,赴死似的,不留后路,直至开到生命的尽头。就几日,等你回去再看它,它们七零八落,满是残败的景象,满眼是时光的痕迹。莲蓬裸露,只剩下空洞的眼。
晚霞湖的荷花,是专为女儿节而开的吧,也像是赶赴这个美妙的节日。所有的花,盛放时,那么浓烈美好,可是,它们花期都那么短,无论怎样都嫌短,都嫌不够,多像,一个女儿,华美浓重的短时光。在最美的季节,去赴一场生命的节会,匆匆过往,去时花颜月貌,归来,一池零落。水,寒凉。风,也凉。荷,撑着一些芬芳,无边的空旷,水一样蔓延,把整座荷塘填满。
一日又一日,一场又一场雨,荷塘渐变得安宁了素净了。如同一个女子,历经繁华,便再不喜欢热闹,只想简单一些,拥有持重和安静。拥有属于自己的时光。
4
还是在雨中。
秋雨淅沥,听蒙曼讲座。一曲歌舞停下来之后,演员退场,舞台骤然安静空旷起来。此时,大舞台上,蒙曼着唐装走上来,微笑,合了伞,淋着雨,继续讲。台上,只她一人,台下,万人的方队听众。
她就着雨,讲西汉水畔的女儿和乞巧。露天的体育场,灰雾笼罩,空气浓稠,雨,下得毫不懈怠,万人的场上,是统一的方凳,统一的雨披。万人着统一的雨衣,坐相同的方凳,万人就如同一人,没有喧哗,只有一片雨声。万人之中,我一边听讲座,一边听雨。万人如海一身藏。
雨雾漫过来时,雨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体育场便裹满雨声,所有声音都小了,雨声却清晰了。雨点小一些时,全场的声音都小了,蒙曼的声音,便更加清晰了。仿佛,偌大的场上,只剩下雨声和蒙曼。她在雨中讲,女儿是水做的,全场就响起一阵掌声。
讲座本来已经很别致,内容也足够精彩,她的学术讲解和一系列舞台表演共同完成了对乞巧女儿节文化内涵的诠释。但是,让人触目惊心的,一定还是那日的雨,恰是那些雨,雨中的意境,让人不会忘。
三个小时,在雨中,身边脚下满是雨水。所有人离开后,只剩下空旷的舞台,和空寂的会场,浸在一片雨雾中。人走后,只剩下雨。
这样的听,一定是平生第一次,这样的讲,也一定是绝无仅有的。
5
被观瞻的,定是那些血流静止的事物。
村子里修筑起了形形色色的乡村博物馆,外形空前华美,码放着的是村庄的一些骨骸。
那些物什,曾经活在村庄的时空里。人与土地,人与牲畜,人与农具,相依为命的年月,它们也是有生命的。如今,要么生锈,要么朽烂,要么污垢斑斑,它们的残骸被找到,曾经的姓名被标注在旁侧,为那些行将消失的器物制造一些标本,用以安慰这个泥土越来越少水泥越来越多的时代。用以防止硬化了的村庄一次次失语。
犁,铧,耙,锄头,镰刀,以及那些木制的农具,早早地呆在博物馆里颐养天年,是它辜负了荒草掩埋的田地,还是沉默的田园切断了它们的呼吸?究竟刽子手藏在那里?
总觉得,博物馆,适宜存放古老而年迈的事物,比如,从土地深处和历史深处掘出的时光痕迹。而那些农具和日常用具,似乎昨天还在田间地头,还在一双粗糙的手里,有着温度,今天就夭折在一些橱窗里,在一拨又一拨的喧哗里,被好奇的质问淹没。
经常带孩子到山野,指着一块田地,教他认识庄稼。“这是小麦苗!”“小麦苗长大会变成玉米吗?”“不是,会长成小麦,变成麦粒,磨成面粉,白白的面粉,就能做成我们吃的面条馒头。”
可是,任凭野草放浪恣肆的田块,渐次湮没的一块块庄稼地,下次,又去哪教孩子认识他每天要吃的食物素材的来源呢?
于是,我又想起一个事物的名字,乡村博物馆。
6
七月,以唱开幕。
每一支曲子,都要把四季唱遍,正月里开头,腊月里结尾。有花有生活,有情有爱,柔肠百结。
正月的水仙,二月的柳,三四月的桃杏花,五月里五端阳。六月忙,麦子收上场,绣女请下床,七月里七月七,天上的牛郎配织女,八月十五月儿圆,九月的菊花赛牡丹。十月里天寒了,单衫脱下换棉袄,十一月,实冷哩,大人娃娃穿暖哩,十二月的腊梅开得欢,欢欢喜喜过大年。
春夏秋冬,日暮晨昏,悲也在歌里了,喜也在歌里了,爱和恨,都唱出来了。循环往复,一唱三叹,在苹果园边上,在草垛旁边,在大树下,在巧娘娘的面前。
在西汉水边上,为巧娘娘上一支香,便赐予一枝美丽的巧馃儿,花的形状。吃了它,或许,会变得聪慧一些呢!
作者简介:
吕敏讷,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自然资源系统作家研修班学员,陇南市作协理事,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散文作品见于《大地文学》《时代文学》《延安文学》《青岛文学》《鹿鸣》《飞天》《延河》《东渡》《岁月》《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等。有作品获奖并收入年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