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建宁三年二月,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可这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早一些,刚近二月,各种树木便都争相吐绿,就连山上的野桃花,也这里一丛,那里一蓬,开得热热闹闹。李翕偕妻子、孩子及丫环去武都郡赴任。离开沮县后,道路日渐险峻,每天只能走二三十里地,狭窄的官道两旁,经常可以看到摔死的骡马和商客,使即将上任的李太守,在这春光明媚的时节也无法高兴起来。夫人李氏不停地让丫环管好儿子,怕一不小心便摔下陡深的悬崖。李氏对李翕说:“老爷,我们走的路如此艰险,恐怕三年五载都回不了一趟老家。”李翕没有回话,望着拔地而起、直插云天的大山,禁不住哦吟了几句诗:
猿鹜尚愁兮,如鸟在林梢.
苦我人民兮,待何日平夷。
佑我建功兮,只在朝夕。
儿子瑾儿跑到他身边问:“爹爹,你独自在说些什么呀?”
李翕对瑾儿说:“我想有朝一日修通这大路,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人掉下悬崖绝壁丧命了。”
瑾儿欢呼:“好啊,好啊,到时候回家看望姥姥,一下子就回去了。”
正赶路间,丫环忽然指着远处说:“老爷,您看前面怎么有个人在哭泣呢?”
李翕紧走几步,上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妇女怀抱着小儿正在哭泣。李翕忙问:“请问这位夫人为何独自哭泣?”
妇女抽抽搭搭地告诉李翕说:“下辨连年干旱,田里收成极差,一家人又不堪下辨县令的压榨,变卖了家产准备出外谋生,不想还未离开下辨地界,丈夫便失足坠下了悬崖,只好一个人暗自伤神。李翕听到这番哭诉,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心中暗想,不修好这路,不惩治压榨百姓的恶吏,决不罢手。他对妇人说:“你且随我们回下辨。”妇女说:“我一个过路人,怎好劳你们大驾,我们如今无依无靠,倒不如一死了之。”李翕说:“你且先不要管我们是什么人,跟我们一同回去,再作理论。”
本来就行动迟缓,再加上这母子二人,行程更加缓慢。三天后才隐约看见下辨县城。下辨县城笼罩在一片薄暮之中,只有少数人家的房顶冒着炊烟,偶尔听见几声犬吠,又被一阵料峭的春风吹散,低矮的房子在夕阳中显得苍凉萧瑟,李翕的心里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沉重无比。
此时,瑾儿说:“爹爹,我饿。”
李翕对随从说:“还有干粮吗?”
随从还未答话,从路边树丛中一下子拥出好几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人,都伸长手指要吃的。
随从说:“这,您看老爷。”
李翕问随从:“还有多少干粮?”
随从打开干粮:“就这些了。”
“都分给他们吃吧。”
瑾儿说:“我也要。”
“好孩子,过一会儿就到城里了,到了城里我们再吃。”
瑾儿努着小嘴巴,望着一群人狼吞虎咽地吃他们的粮食。
一家人和随从、丫环饿着肚子,向县城方向继续前进,快到峡口时,被几个官衣打扮的人喝住:“喂,来的什么人?”
李翕说:“过路的商客。”
“要从官道上过?”
“不从这儿过,难道插翅膀飞过去。”李翕回答。
“嘿,知道就好,拿来——”
“拿什么来?”
“嘿,你是装糊涂,还是不明白,拿银子来。”
这时,从远处走来几匹骡马,其中一位官兵走过去拦住骡队,一位商人模样的人满面堆笑:“军爷,辛苦了,辛苦了。”
兵丁说:“快拿银子。”
商人说:“军爷,请高抬贵手,我把贩药的钱全买了粮食,方才过峡时,一匹骡子摔下悬崖,卖了这些粮食还长不出骡子哩,军爷,饶了我这一回,下次一定按律交上。”
“少来这一套,你们这些奸商,光会耍嘴皮子,就是不出血,再不交钱,牵你匹骡子充公。”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我一家老小还正指望它过日子呢。”
“嗯,这老家伙看起来要吃硬的呢!来,给我搜!”
几个官兵一拥而上,在商人身上搜起来,忽然摸到两个硬梆梆的东西,“老不死的,怀里揣的是什么?”
“这,这个……”
“快拿出来。”
商人哆哆嗦嗦地掏出两个馒头。
兵丁一把将馒头打掉,对商人左右开弓,打了两个耳光,“老东西,快把银子拿出来!”
商人擦着嘴边的血说:“我实在没有银子。”
“没有银子好办,把骡子牵走一匹。”
“这个万万不行啊,这是我的命根子啊!”商人上前阻拦牵骡子的兵丁,被兵丁一脚踹倒:“你再啰唆,多牵你一匹。”
李翕走过来扶起商人,对兵丁说:“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必动手嘛,你怎么动手打人。”
“嗯,你的银子还没交,倒管起别人的闲事来了,是不是肉痒了欠揍?”
“光天化日之下,强取民财,谁叫你们这么大胆?”
“哼,告诉你吧,这可是前任太守定下的规矩,一直由府丞大人亲自督办。这下你不用问了吧,快交,再不交,别怪我们不客气。”
李翕正要理论,忽然远远地听见有人喊,府丞大人到,请闲杂人等回避,不一会儿,几匹快马驰奔而来。
最前边一个人身着官服,身材矬矮,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身边另一位骑在马上的青年,风度翩翩,眉清目秀,眉宇间透出一股儒雅之气。
“这里为何这么多人?有什么事?”着官服者问。
“回禀府丞大人,下辨客户不交过峡例银,牵了他一匹骡,他在这儿哭闹,这位过路的客商还帮着胡搅蛮缠。”
府丞大人喝道:“大胆刁民,给我拿下!闲杂人等,一概驱散,兵丁列队,准备迎接新任太守大人。你二人继续把守道口,有蒙混过关者,一并拿下。”
李翕上前说:“且慢,你可是府丞张琳?”
“正是本官,你是何人?”张琳问道。
“新太守李翕。”
众人听说刚才为商人说情的是新太守李翕,一齐跪倒。张琳惊慌施礼,他万万没想到,这一任太守会这样悄无声息的到来,不像其他太守到任时,有前呼后拥的兵丁,有高头大马的侍卫,有官车官轿。他眼珠一转,马上脸上堆满笑容,说道:“不知大人已到,下官来迟,多有冒犯,乞大人恕罪。”
李翕看着这位随机应变的下属,心里十二分的厌恶,可他初来乍到,也不能得罪这位当地的父母官,便挥挥手说:“免礼了。”此时从府丞后走出那位英俊的青年,深施一礼,“郡府书吏见过太守大人。”
李翕紧走两步,上前用双手扶起他说:“莫非是善诗文、工书法的仇靖仇汉德。”
仇靖说:“正是小人”。
李翕转身对跪倒的众人说:“本官微服赴任,不敢扰民,诸位请起。”尔后,拉起仇靖的手说:“能与先生共事,真幸事也。”仇靖用诚挚的目光注视着太守,两双手紧握在一起。
此时,府丞张琳上前说道:“大人不远千里上任,鞍马劳顿,一路辛苦,下官特在接官亭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请大人入亭用膳。”
“大旱之年,黎民疾苦,我看就不必铺张浪费了吧,把酒菜散于饥民,我们回府去吧。”
张琳赶忙说:“还是大人体恤民众,就按大人的吩咐办理。”
李翕家人及府丞等各怀心思,走进下辨县城,进城时已是上灯时节。
(采集者,成志杰 | 采集地,陇南成县)